春天在车厢里

可否試一次? 與我閒時亂搭巴士,由上環到天后,拖著我手到我話夠。

請跟我一次,與我二時搭到十時,什麼都也可以,搭到累時吃百力滋。

我們這件事,沒有人知,流浪到商店,在這日子。

離別時別掛念,明年今日再繼續試。

我們這件事,沒有人知,流浪到商店,在這日子。

離別時再約定,明年今日再繼續試。

——《春天在车厢里》 作词/作曲:林阿P

过去做穷大学生的时候,我常和朋友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台,随意跳上一辆看着顺眼的公交,找一个看着顺眼的靠窗座位,挑一个看着顺眼的地方下车瞎逛,浪费无聊、平静而欢愉的青春时光。我们坐很长很长的公交,在巨大的家具城、偏远的郊区公园、热闹的小吃街都下过车。就像爱丽丝轻巧地跳进兔子洞开始探险,公交车是我们的兔子洞,探险是我们的梦想。

现在做穷无业游民,来到了新的城市,很久不再这么玩耍。 你知道,公交车太老太旧、速度又慢、空气又浑浊,窗外风景和随机漫游似乎不再有吸引力,地铁、打车甚至骑车,都是更好的选择。朋友也在同一个城市,我们偶尔约出来聚聚,在商场或步行街走走停停,没人提起坐公交和去未知的地方。

双层巴士

几天前有些郁结,想出去散心。那是下午三点,想去动物园已有些赶不上趟,想去附近公园又嫌景致寻常。地铁站前我在犹豫,大爷在吐痰,残疾人在煽情乞讨;天阴阴的,街上很吵,我瞥见一旁公交车站,踱步走去,却又犹豫着该上哪辆。终于有辆双层巴士将近,于是快步跳进去,扫码、上楼,在二层第一排窗前坐下。

住处附近的骑楼

这辆巴士可能是所谓的观光巴士,从广州老城区一路开向最繁华最现代的区域,如果有宣传语的话,它可能会写“坐这趟车,来场时光之旅吧!”周围的建筑面貌、道路情况、园林绿化不断演进,上车时附近是骑楼,靠窗发呆时是90年代造型较为笨重的大厦,然后我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到了终点站,位于高楼林立、车道宽敞、房价最高的CBD区域。

我挎着脏脏的帆布袋子,穿着胡乱套上的冲锋衣外套,在富丽堂皇又冰冷的建筑群里有些格格不入和不知所措(真的很像进城给孩子送鸡蛋的朴实农民(没有说农民不好的意思))。绿化带里的植物长得很好,下过雨后更是明艳欲滴,我摘了一朵粉色小花别在胸前口袋,然后登上同一辆巴士等待原路返回。返回时正好碰上小学放学,某一站上来了一群身穿校服、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偷听了几耳朵小学生的闲聊,有议论别的同学的、有分享辣条的、 有和家长用粤语聊了一路天的。真好啊,我忍不住想,自己那些久已遗忘的童年记忆也浮现起来。大概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就容易怀念过去吧。

过去,过去是以什么心情去搭巴士的呢?对新事物的好奇仍在我心,但在这场漫无目的的城市漫游里,我感到一阵空虚,疏离感和孤独感袭击了我。虽然一直在移动,却不知道去往哪里——过去将这种体验视为时常刺激、偶尔惊喜的探险,如今却只感到迷茫。

我们一起去抓香蕉鱼吧

来说说这个春天吧:仍常驻图书馆,间歇性找工作(是谁,总在半夜两点打开求职软件),持续性刷力扣(刷得不好但很上头);见了老朋友,认识了新朋友;看了一些90s日本电影,但书看得少少的;变成了炒粉专家(失业就摆摊卖炒粉咯),做家常菜也很有两把刷子。生活里弥漫着一种焦虑的平静,和平静的焦虑。

老霍去深圳复试,顺道来广州找我玩。抵达当晚恰逢小米SU7发布,我俩在商场小米旗舰店逛了一圈,他激动地给另一位同学远程视频:我看到实体车了!而那位同学正在加班,忙里偷闲关注着SU7发布会。老霍跨考TOP2游戏设计,二战终于成功,我为他高兴。第一晚在珠江旁走了很久,第二天在老城区走到脚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屁话,到后面感觉话都说完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去了KTV唱歌,在KTV别过。

Lucy终于来我家把滞留半年的包裹取走。她也在找工作,似乎有些沮丧。我们聊着找工的困难、家庭的压力、对未来的迷惘,比起一年前、三年前、五年前,我们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她永远是我坚韧从容的天才女友。晚饭是我炒的米粉(变态辣版),lucy也称赞不错。她说她要为一场面试准备西装,于是饭后我们去女装店闲逛,商场里遍寻无果、最后在地铁站旁抱得西装归。我们在地铁站里说拜拜,她说,你有空再找我玩啊。

在茶社认识了一位刚从沈阳来粤不久的新疆女孩,认识的第一晚我们在地铁站门口相谈甚欢,聊到末班车差点开走。她从心理学毕业后,做过乐队鼓手、摄影师、文案编辑,最近因为打游戏认识了一个东南亚的男友(……amazing),于是来了南方。昨天我们去爬山,她说上周面了三个摄影师的岗位,全军覆没、都不合适,有一家甚至开出每个月2500的低价薪酬(……)。她有很多想做的事,但似乎无从下手。我们约了去惠州看海,在阳光明媚的晴天。

住处附近的骑楼◎ 爬山了,叫火炉山。可惜是阴天,能见度极低,鸟瞰也无味。

你会跳进兔子洞吗

坐完双层巴士回家的傍晚,我在房间收到了深圳的一个offer。我很开心,不得不承认,我是开心的。工作与生活、劳动与价值、自我与他人的辩驳依然盘旋在我头脑里,资本主义对人的改造、现代工作对人的异化我也有所耳闻,但我不得不承认:我需要工作,需要依附到更大的体系,我愿意加入主流生活。我在叛逆的同时,其实很保守;我喜欢睡觉,但搞不好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我怀念上学时体验过的、从一窍不通到如鱼得水的学习过程,或是为了实现想做的东西不眠不休但仍十分亢奋的心情。Mad Men的大合照被我打印出来挂在书桌前好几年,和志同道合的人齐头并进会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当然,这些令人激动的可能性,也许不过是海市蜃楼。它总是不断地浮现又湮灭,在起起落落间令人失望或给人希望。生活需要幻觉,当别人只认为那是个兔子洞的时候,你要相信那是异世界的入口。即使醒来之后,发现那只是一场梦境,但别忘记在那里相遇过的渡渡鸟、鹰头狮和柴郡猫。

爱丽丝:柴郡猫,请告诉我,我该往哪里走。

柴郡猫:那得先看你要往哪里走。

爱丽丝:去哪里我都不怎么在意。

柴郡猫:所以你往哪里走也就无所谓了。

爱丽丝:只要我能走到某个地方就行。

柴郡猫:你一定可以的,如果你走得够久的话。

——《爱丽丝漫游仙境》爱丽丝与柴郡猫的初次对话

updatedupdated2024-07-162024-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