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将水点燃

所谓年终总结,在新的一年过去一个月时才拖拖拉拉开始攥文,从公历年总结变成农历年总结。好吧,且堪堪写下这没什么写头的gap year(笔者敲下这个词时眉头已皱成东非大裂谷,各种况味五味杂陈),那么先按时间线梳理一下2023年吧:

流水账

1月:每周去脱口秀俱乐部讲开放麦,初生牛犊不怕虎,情之所至却铩羽而归。做着一些狂妄的梦,说着一些虚妄的话。产生了辞职的念头,与前leader交心地聊了一次,至今很感谢他。

2月:春节七天乐。何来近乡情怯,岂不像异乡人探访。哪个异乡?也许是外星球吧。照例与县里的初中同学聚了一回,久违地去了市里高中同学的聚会,二十来岁的年纪,不至于攀比、总有些生疏,你去聚会,似乎是要亲眼看看那些交织过的线和网如何延伸攀变、如何相去甚远又藕断丝连。

3月:磨磨蹭蹭勉勉强强交差了项目,月底正式离职。与友约好去旅行。

4月:度过了一段自由散漫的日子,印象里常是出租房、光谷散步、公交车流浪,辞职后只去过一次开放麦,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四月底拔了一颗智齿。看了很多黑白老电影。总的来说,是尽情放纵以至于有些空虚的一个月,世界在我眼前,我却不知所措。

5月:踏上了一个人的旅途,计划是沿长江而下(可惜最后没能去成上海)。最后的路线是南京——杭州——义乌——合肥,为期约十天,被款待了餐食和住宿。总的来说,是与朋友频繁相见的一个月。

6月:月初沿昆明——大理——丽江——香格里拉和lucy游了云南,景色旖旎,风土人情皆心旷神怡。接下来大半月似乎又是自闭岁月,马马虎虎断断续续地上着哲学网课。寻思着找份兼职。

7月:月中开始去电影客厅兼职。偶尔去俱乐部的播客录制。然而写不出满意的稿子,而舞台这个东西,一旦离开就会生怯,竟就此告别了。

8月:渐渐习惯了单程一小时的地铁通勤,习惯了十点起床、十一点到店、开灯、放歌、开显示屏的开工流程和洗厕所、拖地、关灯、上锁的闭店流程。地铁上看完了《基督山伯爵》上,并决定这辈子与下无缘。工作清闲,几乎把店里感兴趣的书都看了一遍。立秋前把很想找的人约出来散步聊天,使我黯然神伤小半月。如今想来,竟是一厢情愿地叨扰人家,实在抱歉。

9月:与店里的朋友们熟络起来,以至于离开武汉和电影客厅依依惜别,以至于来广州之后仍情不自禁地缅怀着。参加了群友去长沙的特种兵旅行,月底去了废船的中秋活动。

10月:密集地出行,罗田——福州——厦门——广州,一个人加入一群人、一个人和朋友、一个人,想来人生的旅途也是这样。月中在广州找到了区位、价格都合适的房子,虽然没找到满意的兼职,但参加了木鸡的放映、雪莹的活动、老年大学围棋课、音乐剧剧场场务兼职,去图书馆之余靠这几样维持着与人群和社会微弱的联系。

11月:三点一线,图书馆自习。闲时与树出游,去了一趟顺德。

12月:学微积分、CS61A,入坑武侠。树去别的城市轮岗,送别她时正是新旧年交替,爬山、烧烤、游走在街道,跨年时分我俩在讨论耳位对面向的影响,然后大叫:哇!怎么就2024啦!新年第一天早餐后目送她上车,然后去广图看了一天金庸(亦或是古龙)

1月:勉强完成CS61A。《生产生产线》落幕。月底回家。

少年游

作为社会闲散人士,这一年有了大把的时间去游历(means做街溜子和混子),似乎有了一些新的体验和经历(以至于此时正在听李宗盛),又似乎一无所获毫无长进(“遗憾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已经老了”)。据闻成人的大脑要二十五岁左右才完全发育(请问身高能不能也二次发育一下),那我再静候一两年,等着醍醐灌顶灵光一现突然开窍。

而在二十三这一年,笔者仍然十分迷糊、偶尔迷惑、常常迷失,像二十二岁一样因为马虎和随性陷入临时找房的窘境、面临流落街头的风险,像十几岁一样面对蟑螂和无脊椎软体动物惊声尖叫花容失色引来邻居围观。我是大人了吗,我像大人一样制定生活规章和旅行计划并惊险完成,学会开锁、修下水道、修炉气灶,组装衣柜、装饰房间,搞清生抽和老抽的区别,独自搬去陌生的城市。衣柜里仍是T恤、卫衣、牛仔裤,出门总是素颜,我常被人以为是学生,我也以为自己是学生。站在滚滚而去的时间和扑面而来的现实里,我带着割裂感去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不入流的我亦不入戏,狼狈时分一败涂地:对不起,装不下去了。

于是三月底辞了职。此后的日子像回到中学的暑假,压力骤无却也动力缺缺,但无论如何多了些生机,很多事情都放手去做了,可惜最后都放弃做下去了。持续燃烧着三分钟热度,我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了一根又一根,但仍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手脚蜷缩。这里引出这一年里思索着的一个对子:专业与广博

只有昆虫才搞专业化?

有位科幻作家说“只有昆虫才搞专业化”,射雕里有人说“一个人不论学文学武,只能专心做一件事,倘若东也要抓西也要摸,到头来不免一事无成”。那射雕里又紧接着说道,“资质寻常的,当然是这样,可是天下尽有聪明绝顶之人,琴棋书画,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只是你们见不着罢了!”(咳咳,黄老邪除了博学反叛也没那么迷人)而费曼在演讲录里更是直接开骂:“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的大众——他们对于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的科学全然懵懂无知,而且丝毫不以此为耻,继续浑浑噩噩过日子,既可悲又可怜。我不是责骂他们,我的意思是他们竟然没有丝毫不安,竟然能够继续这样生活下去——我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因此,每当他们看到报纸上出现CP这些字眼,他们就会问'CP是什么'。这本身就是一个关于科学和现代社会关系的有趣的问题:这么多常识他们都不懂,生活在这个现代社会,他们怎么还能继续无知下去,过得还挺逍遥快活?”

贴一下科幻作家完整的话,很喜欢:

一个人应该能够换尿布,策划战争,杀猪,开船,设计房子,写十四行诗,结算账户,砌墙,接脱臼的骨头,安慰濒死的人,服从命令,发布命令,携手合作,独立行动,解数学方程,分析新问题,铲粪,电脑编程,做出可口的饭,善打架,勇敢地死去。只有昆虫才专业化。—— 罗伯特·海因莱因《时间足够你爱》

从前我觉得,受国内社会单一的评价标准所限,大部分人被迫做一颗专业单一的螺丝钉。绝大多数理工科人士的人文通识贫瘠荒芜,常识和共识有待商榷;而人文艺术圈子对科学和工程兴趣缺缺、敬而远之。理性与感受一定是此消彼长的吗?鱼和熊掌必然不可兼得吗?或是生计与功利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悬于头上,人人自危,无暇顾及其他。亦或是所谓博学本就属于天赋异禀的人才和耳濡目染的精英,刻意追求只是一种慕强和优越感的自我证明。

直到今年才发觉,博学与专业、广度与深度并不矛盾。专业性是很了不起的品质和能力,我将在余生都追求成为一个专业的人。

首先,专业性是求真求多的基础。一通百通、举一反三的前提是有一门扎实的技能,踏踏实实下过苦功,真真实实走过修炼,才能更好地调整认知偏差和学习方式(另一个改变是,今年也开始接受方法论这种东西了……)这篇知乎回答值得参考:想学的东西太多,而自己能力有限,为此非常焦虑,该怎么办?

另外,这里涉及另一个微妙的平衡:了解到什么程度,才称得上爱好者?倘若只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尝试,能否自称为爱好者?今年我还学到一个新的道理(才学会。第一次做人,确实不太会做人,见谅):要求自己的,不能拿去要求别人。因此我会说:尽情享受吧!只要从中感受到了乐趣,哪怕不断蜻蜓点水,也算洗了个澡呢!而内心深处我想,没吃过苦不算爱、一知半解不可能是爱,喜悦与热情是迎难而上、打怪升级的陪衬下才显形的。在电影放映组织的沙龙和讨论里,已经见过太多像自己一样看似侃侃而谈实则空无一物、拾人牙慧、用文化消费装点自己的影迷;在生产线的聚会后,更是为自己的词不达意、不成体系懊恼,不愿这样,不愿再这样。

专业性又关乎职业选择与发展。补充一段关于职业身份的问答,来自随机波动与沈大成的访谈:

问:关于职业身份覆盖了自我,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除了自己的作家身份,感觉到自己还是谁,是其他什么?

沈:我是非常赞成,人要有一个职业身份的。职业身份不是你个人创造的,是你这个职业的所有同业前辈后辈一起创造的。它已经比较像是一个商场里的成品了。所以在社会上获得一个职业身份不难,你只要把这个身份穿上去就好了。然后你脱下来,发现:竟然我没有别的身份了。我觉得这是不能怪任何人的,这很正常,那你就把这个身份继续穿上去好了。这个职业身份,就有点像螃蟹龙虾的外骨骼,帮你抵挡很多压力伤害。它是对你有用的,你就戴着好了。人穿上一个身份,维护它,已经不容易了;能维护两三个身份:妻子、家庭……就更难了。所以哪怕只有一个身份,也是要赞美表扬的,活下来都不容易。

如果在冬天,一个旅人

另一个困扰我的矛盾是:自我与人群。自我就是自我,人群是亲人、朋友、集体、组织,是家庭、班级、学校、公司、民族或国家。自始至终我是一个不合群的人,对接纳我的不屑一顾、对我渴望的望而生畏,对集体主义心怀警惕又因踽踽独行不胜寂寞。曾想过也许这是青春期就定型了的诅咒,曾在大学某年冬至写下“哪天冬至能和一群人包饺子就好了”,曾在深夜里翻看错过的人们的近况。即使分析结果是:是我自己选择了独行的生活方式,但听起来仍有几分自我安慰的自怜。

在废船的中秋活动里跟双羽(出现了,我认识的第一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彼时她质问故人,他怎么可以让这样一个团体影响自己的意识形态和生活轨迹,而那人答:自然而然就发生了,自然而然地、大家聚到一起。仿佛爱上某个人,不需要再多理由。我说我好像很少在三个人以上的团体里有过分亲密的依托,总是若即若离,游走在边缘。别人的自然而然,到我这里只能是有缘无分失之毫厘。

在生产线的演出那天听了一位参与者讲项飙和何志森在广州的工作坊,关于重建“附近”和寻找同温层。此前我对项飚老师八面玲珑的明星学者形象持保留态度,当结构问题压迫着所有细枝末节的神经之时,去给每个部位打麻药难道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当然,问题是解决不了的,这个世界是由问题构成的,倘若要问,最常见最好用的答案就是爱。去爱具体的人,别只爱抽象的人。而除了互相温暖和打气,主流社会的逃离者和反叛者似乎也做不了更多。

参与者里一位女性主义者发言令我印象深刻。我又问起这个笨笨的问题:个人如何与如此庞大的体系与制度(资本主义、父权制、威权制等)抗争?在没有可替代方案的情况下我们是为了什么抗争?为了理想主义短暂绚烂的烟火吗?蜉蝣撼树,杯水车薪,容易让人心灰意冷;屠龙勇士最后变成恶龙,更令人倍感虚无。但她说,那就慢慢来,把自己过好,其实每一个人把自己过好了,就是在给别人力量。

所以,2024年的话,我又忍不住期待、能够和一群人在冬至包饺子了。

将水燃烧

这一年里还有一些感情问题(已妥善处理)、一些金钱顾虑(已掌握抠门活法),但过往云烟,随云飘走吧。还想写写的自我辩论是:思想与行动、真诚与伪善、妥协与坚持、过程与结果……但辩无止境,就此打住了。

看俄国一本科普册子时,有个古怪的问题:水为什么不能燃烧?答案是,因为水本来就是燃烧物。氢元素的价态已是最高、无法再被氧化。我想,我愿意做那个一直尝试点燃水的人,即使我已知道永远点不着、而此刻的价态才是最高。

updatedupdated2024-07-162024-07-16